前陣子吵得沸沸揚揚的高中國文課綱文言文比例大幅減少的問題,當然有人贊成,有人反對,其中國文老師反對的多,學生卻贊成的多,所以問題終究會不了了之。之前我在這議題正熱時,寫過「不學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?」文中引述莊子的「中規中矩」的故事,今天再來引述莊子的「得心應手」典故,來看看想法霹靂的莊子會怎麼看待這個問題。
只能意會不能言傳
故事是這樣,一天齊桓公在堂上讀書,一名叫輪扁的工匠在堂下做車輪。然後輪扁放下手中的錐子與鑿子,上堂去問齊桓公:「請教大人,您讀的是什麼書?」齊桓公說:「聖人的言論。」輪扁說:「聖人還活著嗎?」桓公說:「已經死了。」輪扁回說:「那麼大人讀的不過是古人的糟粕罷了!」齊桓公怒斥:「寡人讀書,你一個做輪子的怎麼可以隨便議論!說得出理由就饒了你,說不出理由就處你死罪。」輪扁說:「我是從我做的事來看。做輪子,下手慢了輪子就會鬆動不牢固,下手快了則緊澀而嵌不進去,要不疾不徐,才能得心應手。就是有口也說不出這其中的奧妙。我不能傳授給我兒子,我兒子也承接不了這個手藝,所以我七十歲了還在做輪子。古人與他們無法傳授的東西都已經消失了,那麼大人所讀的,不過是古人的糟粕罷了。」
從中可見,莊子對文言文(聖人的言論)比例減少的爭論,一定不屑一顧,在他眼裡這些不過是古人留下來的渣渣而已,而古人的智慧是無法從書中「言傳」的,真正的精華早已與古人一起「作古」了。
所以莊子是反智?反教育嗎?其實不是,他只是點出學習的侷限,還有人能從文字中學到的知識是有限的,更精妙深奧的是無法讀得到的。
莊子說:「書不過語,語之所貴者,意也,意之所隨者,不可以言傳。」所以,書中最重要的意義是不能靠言詞文字來傳遞。為何如此呢?莊子指出,我們眼睛看得到的是「形與色」,耳朵聽得到的是「名與聲」,可悲的是,世人以為以眼見耳聞的「形色名聲」就可以掌握意義的真實根據,其實不然,所以他才會說「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」。
以指指月
再來看看「一問三不知」的故事,莊子在「齊物論」中說,齧缺問老師王倪三個問題,結果王倪都回答:「我怎麼會知道?」之後王倪解釋說:「我怎麼知道我所說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?又怎麼知道我所說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?」為什麼呢?因為言語文字只是「中介」或說「媒介」,就像「以指指月」,大部分的人看到的是「指」,但「月」呢?是不是無法言傳,只能意會?那聖賢書不都是一個個的「手指」(比比喻為「糟粕」好些),但讀聖賢書的目的不在認識手指啊!更何況,我們教育的方式由考試主導,這是把手指放到顯微鏡下,要學生認識手指的紋理構造用途…,現在還要爭吵「手指」研究的範圍可不可以縮減,不是很可笑嗎?
無獨有偶的是,西方對於書寫的文字也很「鄙視」。柏拉圖那個時代是很講究言詞辯論,所以他推崇口說的語言是「合法的兒子」,但文字就被比為「非法的私生子」,為何如此?第一個理由是書寫符號是可以脫離創作者,由讀者自由心證、詮釋;第二個理由是書寫犯了某種「弒父罪」,亦即作者死後,書寫符號卻繼續大行其道,所以文字就被貶為既不忠又不孝的私生子!
說這些故事目的無非是重申,不學什麼真的不是那麼重要,重要的是到底學了什麼。真正的學習不是只用到「耳聰目明」,更要能「得心應手」,要得之於心用之於手,這就有賴自發的學習且實踐,才能揣摩聖人之言的一二,而不是只學到糟粕。